2009年11月8日 星期日

重生

如果每一次的心碎都是重生,我寧可就此沉沉睡去。


 


無為,一個伴了我十五年的筆名。


我從十七歲那年,背著嶄新的高中書包逃離了我所居住的鄉下,到大城市,獨立為生。


理由,沒有。


只是不想要待在那個滿是破碎的家庭。


我有一雙愛我的父母,是我上輩子有燒好香得來的,這是鄰居說的。


我有一個優秀的姐姐,和一個運動萬能的弟弟是我的福氣,這是老師說的。


可我認為,因為如此,所以不幸。


閃爍的兩人吸引了父母的視線目光,而我有的僅是書,一本一本被他們棄之如敝屣般的書。


手指寧靜的在書房角落,伴風聽雨,悄悄滑過一頁又一頁殘缺不全的紙片。


 


十七歲又兩個月零三天,別問我這麼精密的時間是不是唬弄人的。


老實說,要建立起一個逃離計畫實在是很花時間的。


要在不知不覺中存下微薄的零用錢,要學習好課業,要假裝很認真的做每件事,相信我,這不簡單。


到了預定的日子,我按平日背起書包,假裝若無其事的走進月台,走過天橋,搭上了與學校反方向的車班,開始逃離,我所想逃離的生活。


一個高中生,基本上是沒什麼能力的。


罔論食、衣、住、行,往往都需要來自父母的金錢上的支持,可我毅然決然放棄了,那種自恃。


到天橋底下尋覓,哪怕只是一個苦工,我也做得甘之如飴。


 


日子就像頑皮的小孩自指尖滑過,就在某一次上工前,我偶然遇見了國中時期的國文老師。


我直接且坦率的跟他說了:我,逃家。


他也沒問什麼,就領著我去工地老闆的面前說:不好意思,這是我的學生。因為課業繁重的關係可能不能繼續幫忙了。


工地老闆點點頭,從腰包裡掏出了幾張染有黑油的鈔票塞進我的手裡,搖搖手跟我說「好好念書。」便轉過頭去不再搭理我。


這是我第一次心碎,我不懂為什麼沒做錯什麼事老闆會不要我。


一路上跟著老師的腳步,我心黯然。


 


不久,到了一間小洋房。


別雅致的,前庭是個小花園,五色齊娟;一隻狗,黑白交雜的哈士奇;一畝地,零散著各樣菜蔬。


而屋前紅紅的小信箱,就像小時候看到的故事書裡頭那樣挺拔,且堅傲的豎立於門前守衛。


「你有地方住嗎?」老師問


「沒。」照實回答以後老師便拉著我進去,隨便指了間客房以後丟了幾套衣服給我要我洗完澡換上。


他什麼都沒問,只是給了我衣服與住所,以及,讓我重新上學。


「我不是要你以後讀書賺大錢來報答我,而是要讓你學點東西。國中畢業的學歷以後沒什麼用的。」於是,他挑了間不好也不壞的高中,扔我進去,不管不罵我的成績、課業,只是偶爾會拿著幾本書坐到我旁邊跟我一起讀,一起分享心得。


我永遠忘不了那次在學校段考的作文上被畫了一個大圈,零分的時候,老師給我的鼓勵。


我抿著唇,盡力忍著淚不從哭紅的眼眶中落下,老師他只是靜靜的走了進來,在我的書桌上攤開了老子《道德經》第二章,天下皆知美之為美,放下了一疊厚厚的A4紙,便悄然退出我的房間。


我知道他的意思,就像以往那樣,讀書,分享心得。


我撇開不甘的心情,努力捧起桌上那看起來薄卻重如泰山的老師的心意,仔細體解書中一字一句。


寫滿了一兩張A4紙走出房門以後,我發現老師竟坐在客廳的太師椅上睡著了,他的臉竟是如此蒼茫,佈滿歲月無情的刻痕。


我放下手中的心得與老子,輕聲拿起薄被蓋在這位,起我蒙我,教我育我,養我伴我的第二父母身上。


卻發現老師手上有本紅樓,停留在上次我們一起翻看的章篇。


淚水,頓時泉湧。


老師以他自己的方式給了我第二次人生,無怨無悔,且一直是如此直至終歿。


 


 


老師走了,在一個晴朗的春日午後。


記得昨日他還叨叨念著,明個兒日要買些除蟲噴劑來趕跑菜園子裡的不速之客。


今日,他便成為了灰,沐成了土,回到擁抱他的這片大地之中,與蓋亞永眠。


那年,我高三。


葬禮簡單的過了,在老師常去的那個小教堂。


來的多是教友,以及附近的鄰居。


 


 


後來,我在整理老師房間的時候,看到了一個秘密封藏起的盒子,拆開一看,我才明瞭為什麼老師平常不多話的原因,那是因為他早已在這些箋紙裡寫枯了,滿腔燒灼的關懷。


第一封信裡,他說:他不曉得帶我回來是不是好的,但是他希望我能找到自己人生的目的,而非迷迷茫茫的在工地混吃等死。


看著如生前一般堅毅的老師筆跡,我哭了,落下的淚比葬禮時還多,因為我知道,這是我一生償不盡的恩。


老師留下了一棟房,一點保險賠償金,滿屋的書,以及往後的一整片天空給我。


我,以無為,發了生平第一篇散文紀念老師,也被校刊選上,昭示天下。


 


 


無為,亦無不為。


六字,自老師毛筆雄健的筆力之下傳給了我,也將傳給了下一個迷途之子。


 


 


第一次心碎,我得到了明眸照亮重生後的道路。


第二次心碎,我得到一雙堅強的腿,獨行萬里。


我原以為我的人生會就這樣子走下去,抱著信念與執著,孰知遇見了她,我才發現要在世上行走,還要有顆善柔的心。


 


 


她不是誰,她是我大學生涯裡孤獨的一片影子,整日徘徊於書堆與思索的一抹殘魂。


夏蒔,原本只是兩條孤單的平行線,獨自營營埋沒各自書堆的兩個人,卻因一次報告題目相衝而對上了眼。


那時題目是:論紅樓與儒墨道法。


爭得沸沸騰騰,最後只落得兩敗俱傷,因為老師說:作為論者,必須中立不參己見。


可我與她的樑子卻就此越結越大。


 


直到大四畢業,她請人偷偷傳給我一封信,我才知道,其實當時的自己只是傻,不肯承認。


 


 


信上的字很簡單:


 


小李,我想我是喜歡你的。


自我們第一次辯駁開始,我發現我的生命不再只有古人的空虛,還多了個活生生、有血有肉的你。


原諒我不知道怎麼告別,只要你到這裡領完信大概就知道了。


下面附了把小鑰匙,與一個郵政信箱的編號。


 


領完了信,或許該說不只是信。


信箱裡雜七雜八的堆滿了這四年她想跟我講的話,分享的書,甚至還有幾張模糊失焦的我的相片。


自此,我再也找不著她的蹤跡。


有人說她出國念書了,也有人說她留在哪裡高就;有人說她前陣子車禍住院了,也有人說她早已化為塵土。


 


我再一次的知道,其實有時候我們都還不成熟。


可如果成長是需要累積錯誤而重生,那我寧可不要,這種痛徹心扉的成熟。


手裡攤著翻開到一半的聶魯達詩集,我甚至真的還感覺到她的指尖的餘溫殘留於此,化作冥河擺渡,永遠永遠牽引著我到她失落的心之國度。


 


次次心碎,無為認為自己長成一株參天巨樹,足以守護所珍;然俯身回望,纔發現原來他只是支小小的檞寄生,抽乾寄主的養分以後才能散發金黃,給予世人祝福。


 


 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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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篇靈感成分居多=\ =....因為說到底我也不知道自己再打啥,只是打著打著這樣罷了(逃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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